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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萸红了  

发表时间:2017-09-21 来源:兰州文明网

  秋近了,远山褪去了浑然的碧色,星星点点的红、黄、点缀在山腰、田间。金灿灿、红彤彤的,黄的璀璨,红的耀眼。那一簇簇纯红莹润的山萸肉嘟嘟,像千万个精灵,诉说着秋的喜悦。

  这时节是属于大地的,也是属于母亲的。

  母亲如同梭子般穿梭在家和田地间,不知时间,不顾饥饱,忙碌地织着火红的绸缎。当那莹润红亮的山萸铺了一地的时候,母亲脸上写满喜悦,我乐得似一只顽皮的雀儿,围在母亲的身旁,期盼着,吵闹着。我看到山萸飞起来了,落在我的发梢,绽放出耀眼的火红,成为一朵朵娇艳的花。飞到了集市的药材铺子,变成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,我闻到了肉夹馍的香味,我听到了集市里轰隆隆的吵杂声……

  当山萸把小屋堆满的时候,也是秋日里最累之时。开水烫后的山萸褪去了莹润透亮沉稳了很多。面对开水的摧残,它娇贵的身子变得柔软,只需食指拇指稍稍用力,它就涩涩地把骨头亮给大地。没了骨,它柔软成一团猩红,紧紧地恋着盆,而不被扫帚带走,带到河边的杂草丛里。要么腐烂如泥,要么成为公鸡口中的吃食,或被蚂蚁藏在某个角落,藏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。山萸用溢出的汁子染黑手指,汁子顺着指甲往缝里钻,钻到哪就如同一把尖刀割向哪。手娇气了,碌碡就派上用处了。母亲推动着转杆,发出轰隆隆的声响,将火红的山萸放在碌碡的身下,在清脆的响声里,看一粒果实如何褪去华美,化作火红的记忆。

  夜晚的风微微凉,草丛里的露水轻轻往下落。碌碡的轰隆声绵延不绝,母亲的影子遮住了灯光,我在母亲的影子里为山萸分着身,挑拣着它的骨头——核。核一点点聚集在一起,堆成了山萸的坟墓。这里埋藏了它的一生,这里又孕育着璀璨,一粒种子洗尽铅华,历经磨难,终会萌发出新芽,孕育出新的希望。在夜色里,我分不清山萸的脸,它们都挤压在一起。夜总是漫长的要抛弃整个世界,对着油灯,那如豆的火苗燃烧的不止是自己,还有蚊虫的尸体。夜不知是何时退到幕后的,母亲上床时鸡已开始鸣叫了。睡梦中我竟忆不起母亲的倦容,我想夜色是会记住的,那早已凝固的一滩乳白色的蜡泪自是记住了,还有被母亲双手焐热的山萸定会记住母亲的眼,那双被山萸染红的眼。

  晾晒山萸时,场院里满地的绛红,如花般缀在竹席上,风中漾着涩涩的味儿。只需半响的功夫,失了水分的山萸身子皱巴巴。连续晒上几个太阳,山萸就缩成红色的小点。清清瘦瘦,阳光里能听到它清脆的声响,像田里炸开的豆角声,被风藏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。

  山萸核需泡在大粪池里,经过一个寒冬,来年才能发芽。育苗时也是大粪臭气飘荡之时。母亲从粪池捞起核,把种子洒向塘边的小块地,经过冬日的休眠,春日里焕发勃勃生机。芽儿嫩的见不得强光,阳光似乎要把它们揉碎。它们匍匐着身子,小脑袋时不时被风拍打着。母亲总是用心的呵护着,像孩子般疼着、护着。浇水,拔草,把它们从春守护到冬。随着次年春风的召唤,它们被分散在地边、坡脚,边边缘缘都弥漫着它们娇嫩可人的身子。几年的功夫,它们就完全活出了一棵树的姿态。用金黄的花朵迎接着春,用一身翠绿亮了夏的眼。夏日里浓阴撑起一方阴凉。树的影总是定格了人们的视线,阳光在顶端,人在树下。累了就在树的怀抱里沉沉睡去。四野里,风声、呼噜声、鸟的鸣啾声此起彼伏,被蝉声串起来,串成一串彩铃,让田园醉在风声里。在这醉人的风里,我闻到婶娘身上的脂粉味,她莲藕似的胳膊被风静静抚慰着,婶娘靠在山萸树下,树成了她睡梦中的软床。手腕处的金色手链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声响,金属质感的声响仿佛从远古传来,诱惑着我的灵魂。就这样我蹑手蹑脚地靠近,轻轻一抬手,手链到了我的手上,我既欢喜又胆怯,不知何时溜进了家门。母亲早已伫立在门口,眸子似浓墨般的夜,眼湾里流转的那丝光亮比阳光还毒,剥去了我的层层伪装,我赤裸裸暴露在母亲锋利如刀的目光下。她一把将我拽到墙角,我战战兢兢的,脸火辣辣的疼,怯怯地交出了那串带着婶娘香味的手链。母亲接过后长长叹了口气,领着我去给婶娘道歉。那一夜母亲在油灯下如梭子般一直转动着,忙着剥山萸皮。我睡的却很香甜,睡梦中我还梦到了那串金色的手链。时间一长手链也淡出了我的记忆。就在我即将彻底忘记时,母亲拿着一串金色的手链欣喜地递给我,告诉我喜欢的东西靠劳动争取,才是最美的。母亲还说今年山萸价会很好,等赶集卖了把我期盼已久的那两朵头花买回来。

  次日我和母亲去赶集,天麻麻亮我们就出发了,母亲骑着自行车,车梁上坐着我,车后座上驮着一蛇皮袋晒干的山萸,车如风般驶在乡间小路上。晨风很凉,露水划过母亲的脚面,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。当我们赶到集市时太阳已经爬过山头了,经过一轮轮的讨价还价,那一蛇皮袋山萸皮被一肥胖的中年女子买走了。母亲反复点着那一把零钞,比我考试做题还认真呢。母亲从中取出五元攥在手心,剩余的裹紧放在鞋里,踩在脚下。母亲用那潮潮的5元钱给我买了个夹馍,买了两朵头花。那个夹馍是如此香,我狼吞虎咽般吞咽着,母亲在一旁静静看着,嘴角有一抹深藏的笑意,那抹笑意如蚯蚓般顺着母亲脸上攀爬,在母亲鬓边的血管里蠕动,融化在母亲盈盈光亮的眼湾里,最终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。

  后来我上学离家远了,山萸也渐渐淡出了我的世界,偶尔也只是在电话里听母亲谈起。隔着绵延的话线我能感受到母亲的笑意。每个月母亲都会多给我些生活费,室友一脸艳羡。望着那些崭新的票子我仿佛看到母亲如一片枯叶熨帖在田间地头,有时我竟有种错觉,山萸是用血做的,是母亲血汗凝固的。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红,这么艳呢?

  母亲时常来信告诉我家里粮食丰收了,山萸丰收了。让我照顾好自己,别舍不得花钱,喜欢什么自己买,女孩子得禁得起诱惑……母亲的字很清瘦,如同她清癯的面庞。字迹上总是残留着淡淡的印痕,我想那是母亲灯下流下的清泪。我仿佛又看到了在院子里,在老梨树下,在静静的月光里,母亲纤弱忙碌的身影。月光榨取了母亲的每一个幽微的动作:每一次抬头,每一次弯身,每一次伸腰,月色里那一身柔弱温暖了地下的几尺月光。我捧着信,像是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,闪着灼灼光芒,那是山萸留给母亲的记忆,那是母亲留给我的疼。(兰州日报 作者:程琳 

责任编辑:张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