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> 要闻资讯 > 文化兰州 > 正文

水木青城

发表时间:2018-01-18 来源:兰州文明网

 

  (青城古镇 图片来源:兰州日报)

  水来土掩,汹涌激荡的黄河终究撼不动同样荒蛮的榆中北峦山,它只在山脚下溜了个弯,便匆忙东去,像一条狡黠的蛇窥探了一眼苍鹰的利爪后悻然离开。山之阴,河之阳,弹丸之地,倒是水清木秀,寸土尺金。北宋秦州刺史狄青为防西夏入侵,凭黄河天险,在这里固旧城,拓新城,因地就势建造了一座长条形的城堡,时称一条城或条城。后来为纪念他的丰功伟绩,城以人名,老百姓改叫它青城。

  在甘肃的历史上,尤其是宋明两代,由于国力衰微,强邻环伺,某人某年因战事需要,奏请朝廷同意,在某地修建了一座土城,那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。我以为青城值得榆中乃至兰州人骄傲的地方,因为它是甘肃最早开放的窗口之一,这里生产的水烟,曾经烟雾袅绕在大半个中国,熏染着平常百姓的屋角,而且由于物阜民丰,青城相比于周边的穷乡僻壤,人们开化得早,很早就兴办了书院,一时文风鼎盛,人才辈出。

  和西北大多数地方一样,兰州同样干旱得要命,但黄河两岸的川沿地带,因为海拔低,日照足,又可以灌溉,向来旱涝保收,也引领了甘肃种植业风气之先。这不,兰州是著名的瓜果城,这里的土特产闻名遐迩,皋兰香瓜、永登玫瑰、榆中黄烟都享誉全国。时至今日,在西北农村,还能找到“甘”字牌水烟,巴掌大的一块,四四方方,主人用牛皮纸把它包了,又装进塑料袋,保湿又防潮。

  明末清初是中国气象史上的“小冰河时期”,冬季不分南北都异常寒冷,夏季旱涝交替,南方多瘴疬之地。那时候没有通风空调,若有水烟吸食,定当驱寒除湿,倍感舒心。于是,兰州水烟沿着黄河顺流而下,又分了南北西东进入千家万户。于是,青城的罗掌柜、杨掌柜他们左手把着青铜水烟壶,右手搓捏着金黄柔软的烟丝,款款放进烟灶,再从清油灯盏上点燃细木柴,久久地悬在半空,用比今天还“杠”的兰州方言,和天南海北的客商讨价还价……

  要是大户人家,点烟的细木柴就很有讲究。如果家里做了木活,可以就地取材,把刨下来的薄木片儿扎在一起,挂在墙壁或木柱上,吸烟时再把它一片一片抽出来。木片卷曲着,扎在一块儿,就像专门做的木花。如果没有现成的,就可以临时找根柳木棍,用柴刀削出长长的木条。削木条的人,可能是孩子,也可能是掌柜的小姨太,总之是亲近的人儿,削成一条就递给主人。这个过程,应该是十分从容和温馨的。

  罗家的二进院雕梁画栋,气势宏伟自不必说,但水烟作坊一定要建在前院里。这是一家人的命根子,也是一个家族的荣耀,罗掌柜只有看着膀粗腰圆的伙计把水缸填满,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地干活,他才心里安宁,觉得天下太平。制作水烟的核心技术依然掌握在罗掌柜心里,最关键的环节,罗掌柜一定要亲自出马,一来确保水烟的品质,二来表达对这种技艺的虔诚。出烟的时候,二院里的女人、后花园里的孩子都不敢大声喧哗,怕影响了掌柜的心情。等出了好烟,祭了祖、祭了财神,一家人才围在罗掌柜面前,大献殷勤,那时山也欢水也笑,其乐融融。

  因为有了数量可观的客商,街巷里,青城长面、糁饭、酸烂肉便大行其道,西厢调儿东一摊西一摊,不分昼夜地唱着,码头客栈酒旗招展,门庭若市。这座临水的城,也许还风情万种,巷道深处,青楼灯红,风烛摇曳,飘浮着水烟和胭粉混合的味道。一定会有人出门去做生意,结交四海。也许还碰上了金陵或湖广一带柔弱怜人的女子,他就再也没有回来,以至于我今天在青城街头碰见一位蓬头垢面、唱着曲儿讨吃的中年女人时,竟然联想起他苦命的结发妻子。

  也许我误会了青城,青城应该是个清净的地方。除了从田间地头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,除了从书院里传来朗朗读书之声,街头很少有人喧闹,怕惊扰了城隍谋断,怕打搅了先贤睡眠,怕影响了生员学习。时而闪过步履轻盈的扁担客,他们挑着晾得微干的黄烟,踮着脚尖转过墙角去,进了罗家或杨家的院子。时而走出步履沉重的水担客,他们颤颤巍巍,担两筐醋糟到场上晾晒,巷道里飘出的那个酸味儿呀,酸得人倍感精爽,就是今天青城陈醋的那个味道。

  青城远离官府,不管是金县(榆中)管辖还是皋兰县管辖,这里都属于边远地方。只不过黄河那边皋兰的几个兄弟(现属白银市)日子过得阔绰些,而榆中北山的几个兄弟显得寒酸些。北山人看山下青城,那是遍地生金,肥得流油;水川人看对岸青城,只是犄角旮旯,精于杂耍。这都不要紧,青城有它的个性,这是一个崇文尚德、开放包容的地方,青城人因为自强所以自信,他们上得北峦山不骄不躁,过得水川渡不卑不亢。

  自古以来,城隍庙都是建在城里的,青城作为一镇之地也建有城隍庙,难道真是“先有狄青城,后有兰州府”吗?青城城隍庙,原址为宋将狄青的议事厅,明万历年间改为守备府,清雍正年间才改建为城隍庙,供奉的是汉代孤忠纪信,这和兰州市张掖路上的城隍庙供奉的一样——后来我查阅史书,才知道青城城隍庙是因为兰州城隍庙大修临时搬过来的,但搬过来后就再也没有撤出。而且,青城城隍庙一庙三城隍,正殿为督城隍,西殿为皋县城隍,东殿为金县城隍,这也算是合署办公相得益彰的典范了。有三位城隍合力道德教化,大概青城人不能不知书达礼了。

  青城书院树木参天,古色古香。游人出入的木门槛已磨损了大半,像岁月刻意留下的年轮。书院前后三院,山长居于前院,也兼顾了点卯治安的职责,足见其为人简朴务实。这座修建于清道光年间的书院,是由水烟大商中的开明人士倡导,社会各界资助,从黄烟税赋中抽成兴建的。办学八十年,其生员考取翰林一人,进士十人,文武举近三十人,他们也深深影响过晚清和民国时期的甘肃时政。青城书院在民国以来改为学堂,解放后在原址上兴办中小学,它在青城教育史上功不可没。

  在青城百姓中,高姓算是名门望族,据说仅有清一代,就出了一名进士、两名文举、六名武举、二十二名贡生。始建于清乾隆年间的高氏祠堂,布局严整,做工精巧,是青城镇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座家祠,现在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因为悬挂着道光皇帝御赐高鸣桂“才武兼备”圆匾和咸丰皇帝御赐高鸿儒“进士”横匾而显得熠熠生辉。高氏祠堂作为举行家祭的场所,曾经为高姓族人秉承仁厚孝悌、耕读传家之门风发挥了重要作用,是他们的精神所系、力量之源。时至今日,它还对高氏后人,以及前来参观的四海游客以普遍的警世教育意义。

  有人说:青城因水烟而盛,青城也因水烟(停产)而衰。今天,不再种植黄烟、不再做水烟生意的青城人干着什么?我看到他们除了种稻田、蔬菜,务果园,经营鱼池,还在大兴土木,用钢筋混凝土浇筑古式建筑,修旧如旧;他们在街头摆卖陈醋酱油、大枣甜瓜,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;他们在巷道里展售奇石、根雕、葫芦,一个个像民间艺术家……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,今天的青城镇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,老祖宗留下的盛名,还在带给他们不菲的收入。这一切,都理所当然地来源于黄河——我们的母亲河对青城特别的眷顾,才使得它钟灵毓秀,光彩照人。

  水,水,水让青城成为陇上鱼米之乡,进而成为文化之乡。因为常年生活在和北峦山一样的另一处黄土高原的褶皱里,我对水有一种特别的敬畏之情,既视水如油,视水如命,又视水如凶禽猛兽,如同水能载舟,又能覆舟的道理。我对青城水乡有一种近乎冲动般的艳羡,也有一种面对黄河手足无措的茫然,所以我一次次来到青城,驻足观望,像要追求一位动人的女子,但我始终不知道如何向她表白。

  这其实是许多人,包括青城先辈们的经历和感受。据说很久以前的青城,黄河经常泛滥成灾,农田房屋屡屡被淹,当地的老百姓苦不堪言。明初,陕西咸阳李氏随肃王来到兰州,于万历年间定居青城,购置土地,休养生息。他的后人带领乡亲治河筑坝,在黄河东滩修成了长达二十五里的普泽渠,发展了几千亩水浇地,水到渠成,遂旱涝告免。李氏后人李崇德经营有方,家道殷实,但他仗义疏财,曾创建义仓,捐粮三百石救济贫民,成就了“风雅青城,仁义之乡”之美名。

  青城古镇苇茨湾村龙头堡子山下,树木葱浓,一排高大的白杨树中间,生长着一棵古老的红柳,曲枝虬节,裸身兀立。红柳旁边,伫立着一座丈许高的“闯王李自成”墓碑。据说,当地学者根据传说、民俗,认为闯王与青城或有渊源,后经多次踏访,发现了《李氏家谱》,证明李自成兵败后,化装为和尚投靠其在榆中青城的叔父李斌,晚年的李自成就生活在附近的深山大沟里,并葬于龙头堡子山下。历史真相还需要审慎考证,但这确也给青城李姓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,影影绰绰,从时光背后透出一缕英雄气色。

  红柳低矮,比不得玉树临风,但它却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,经常生长在岁月的风口浪尖。有这样一个传说,说是因为旱魔施法,靠近腾格里沙漠的地方,以前的人们过着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日子。有个叫红的孩子在沙漠深处找到旱魔,一连战斗了七天,怎么也战胜不了他。旱魔说,只要红愿意把自己的血全部洒进沙漠里,他就让红的家乡风调雨顺。于是,红倒在了血泊里,红的家乡变得庄稼如海,牛羊如云。后来在红的尸体旁,长出了一种绿里透红的灌木,人们叫它红柳。无论世人如何评价李自成,但李自成的身上,同样血迹斑斑,他一度为贫苦百姓带来过希望。

  水源木本,鸣雁直木,即使在今天,青城还算不上一块美丽的地方,青城甚至有些苍凉,但它就像一本线装的古书,只要把它打开,一些鲜活的面容便跃然纸上。我从水川到青城,看到公路两边、田垄之间白杨挺拔、郁郁葱葱,又从青城登上北峦山,看到群山野壑之间红柳依依、铺天盖地。这是青城最为常见的两种树木,漫漫黄尘之中,它们锲而不舍,一直在努力地向上生长,向我展示着生命的庄严。我驻足北峦山头,看到黄河绕过青城暧暧人家,自西向东蜿蜒而去,风平浪静,温顺得像童年的记忆。(作者:晓荪 来源:兰州日报)

责任编辑:徐春苗